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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被允许做个小孩子 是谁在妨碍我欣赏艺术?

这几天在反复观赏 Lady Gaga 在 Coachella 音乐节上的表演,她在表演《Scheiße》一开始的踏步入场我怎么都看不够,对经典曲目《Poker Face》的演绎每次看也都让我震撼。可即使是在我把整场表演反复看了三遍之后,我仍然无法完全地投入到演出中,因为我感到我脑子里一直有另一个人在批评我看「这种东西」的行为。


我的初中班主任是一个自恃清高的人。他每天都占用自习课的时间来跟我们讲道理,并以此为荣——是的,就是「讲道理」。那个中年男人以为自己见识广阔,阅历丰富,觉得自己的学识值得被传颂,可他的言行中透露的是对所有人的不屑——是的,「所有人」。

他对领导,也就是教导主任,没什么好感。年级有什么安排,他总是反其道而行之。因为初中要体测,还会计入中考成绩,所以年级组织早晨锻炼。他以「早上灰尘多,下午才是最适合锻炼的时间」为由,让我们班成为年纪最特殊的存在——不过,可并不是成绩最好的。也因为「业绩」一般,他在教导主任面前没什么资本,不过这个时候,他一般会把气撒在我们头上。

最好笑的一次是,他因为我们「不争气」(实际上就是他自己作为老师的职责没有尽到啦!作为学生的我们又没有实在的成绩提升让他能在教导主任面前站住脚)而选择擅离职守。是的,就是「擅离职守」。那家伙公然翘班,花了几天时间跑出去玩,在那期间所有的学科老师都帮他说话,说是学生把他气着了。等他「散心」回来之后,又摆出一副大度面孔,说他已经不气我们了,完全没有想过要怎样补上他离开这几天欠下的课程呢。

他也看不起我,他只因为我经商的父亲自己给自己送货就认为他只是个送货工人(他是个语文老师,一个自恃清高的文人,他怎么会看得起这样的职业呢?),而我却只能考到班级前十而认定我「不上进」。先不谈一个小城的一般初中的某个班里的前几名到底有没有任何意义,他以自己的臆断鄙视了我父亲的职业,这无疑展示了他的无知与偏见。并且,他做出如此论断的方式也十分可笑——当时我的父亲来学校送货时顺便帮我办了张饭卡,通知老师叫我去拿,然后他就在班上的「讲道理时间」以奇怪的的语气跟所有人讲「我看有的人啊,自己老汉就是个送货的,却一点也不努力。」

我忘记自己之前和他有过怎样的谈话了,但我想起他的脸时,他总是斜着眼睛,用鼻孔对着我,用那张他自己以为长得很帅1但缺陷不能再明显的脸污染了我的记忆——更有趣的是,我记得有关「不能用鼻孔对着人」的「道理」,也是他给我们讲的。

再回来谈谈他引以为傲的「讲道理时间」。说是讲道理,但要我说,不过是表达偏见,不吝啬分享他对任何事物的看法。他是这样评价追星的学生的(虽然我也没看到班上有哪些学生的追星行为明显影响到学习生活的,大概是他自己想象力丰富吧):「你以为那些明星很喜欢你呀?你去看他,他还要雇保镖拦你!」可笑的男人啊,自以为眼尖发现了盲点,却忽略了更明显的事实。

无论是 Taylor Swift 还是 Lady Gaga 的现场演唱,只要出现她们下场和粉丝互动的场景,只要我看到安保人员在现场维护秩序,那句话就会钻进我脑子里来,他那张丑陋的脸、黑漆漆的鼻孔就会开始攻击我。

我当然能给出一长串理由反驳他的可笑观点,甚至质疑他作此评论的最初动机不过是某种他不愿意承认的仇富心理——他和《红与黑》里蔑视权力和财富,却自认为是贵族的于连,有着同样的矛盾。事实上,每当他那张丑脸突袭我的意识时,我就会用逻辑和理性来维护自己,在脑中上演一场辩论。当我从这种内耗的思绪中抽身出来时,我早已错过了表演最精彩的部分。

我难以想象那家伙给我留下了怎样深远又恐怖的影响。

我甚至会想象有人在读到我将流行音乐称作「艺术」之后,像是感叹却针对性极强地说:「哎,现在的年轻人对艺术的理解竟然这样浅薄啦?」,然后继续想象自己如何用我对音乐剧的喜爱和对文学的兴趣自证,再如何用自己对艺术的理解击溃这个徒有其表的老家伙——在我的想象里,攻击我的永远是一个老男人。尽管在我的想象里我总是赢的那个,但我却总是在防备和为自己辩护,就像塔罗牌里的「权杖七」和「权杖九」一样不得安宁。

兴许过度依赖理性的人中,有不少都无法从非理性的存在中获得安全感和归属感,所以把逻辑和真理当作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吧。


小时候我很爱哭,几乎每个与我有过接触的大人都认为我爱哭,这个时候他们就会搬出「男儿流血不流泪」的说教,让我对「健康地表达情感」这件事情产生负罪感。现在的我认为,童年的我爱哭其实是想要引起大人的注意。

想明白这点之后,我待人接物时的拧巴感也得到了解释:我害怕哭泣时被人看到;我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我甚至在写下「我害怕」这三个字之后都感到些许的不适,因为我下意识地排斥被人知道我害怕某些东西。

现在的我已经不哭了,取而代之的是,所有人都觉得我冷漠,就连笑起来我自己也觉得虚情假意

我对「小孩子」有种偏执的恐惧和厌恶。我们师范院校的某个操场上常有小学生踢足球,跑步时听见他们的对话都会让我恶心想吐(多半是一群男的小孩子)。我骂人时会骂「你日妈是小批娃儿吗?」,并认为那是最恶毒的诅咒。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我自己的标准里可能会被解读为「犯浑」「耍小孩子脾气」「不成熟」的时候,我就会陷入一种存在危机,开始攻击自己。

我想这是因为我从未被允许心安理得地做个小孩子,我七岁就做了哥哥,而在那之前我也不被允许哭泣,从未被授予小孩子独有的不讲理的特权2

大概是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我的父亲突然从他的房间走出来,笑着告诉我说「我和妈妈欠你一个童年」。那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但却并非真的是他所说的,我想他大概是读了某篇他觉得醍醐灌顶的文章,却不真的理解那是什么意思,毕竟在那之后他什么也没做。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我早忘光了,但这件事情却也像那个黑鼻孔的丑男一样持续地攻击我的记忆,我想那是因为,尽管我的父亲不理解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那句话的确是真的。


听人说,人到二十岁开始才是真正的生活,要开始把自己重新养一遍。这么算的话,我还有一个多月就出生啦!

本来在 2023 年的年终总结中,就已经公开了自己的年龄,但现在在博客上袒露自己才十九岁的这个事实,还是会有些害怕,因为我还是害怕被当成小孩子。不过,写下上面那些文字之后,我的恐惧似乎减轻了不少。

另外,那些只因为我「是个孩子」就质疑我作品的大人,是得有多无聊啊!那样的大人,还是你们自己当吧!


  1. 这可不是我主观臆断,他真的不止一次称赞自己的相貌。 ↩︎

  2. 天呐,鬼知道我有多厌恶「不讲理」这个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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