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家教培机构兼职,每周末都能在走廊上见到来听公开课的学生。这些学生来自附近不同的高校、不同的专业,偶尔能遇见有趣的人,是很好的体验。我并不在市场部工作,大部分时候不会和这些人有交集,不过,光是观察他们的言谈举止,就能发现不少值得说道的地方。
学生有意愿报名,但家长不愿意在经济上给予支持的,并不少见。有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例子,是一位女生因为「想要花钱在校外报名辅导班」被妈妈骂哭了,哪怕扬声器声音没有很大,而我只是个旁观者,电话那边女人的责骂声都令我胆战心惊。
我能理解她妈妈会感到抵触,因为学费确实不便宜。这位母亲要是直接说「太贵了,我不愿意给你这个钱」也就罢了,她在言谈中流露出的全是对女儿的责骂,说她不懂事,还反问她「你就不能好学点去找成绩优秀的同学问吗?多问问不行吗?」我要补充一点,来这上课的几乎都是大学生,这位女生来自一所双非院校。不谈这位母亲对当今大学生同学关系的无知、对语言学习方法的无知,她的女儿已经提出要花几个月的时间、每周多抽出几十个小时的时间学习英语,她还在骂女儿「不够好学」。
事后她向市场部的老师求助,听到是一个陌生人接起了电话,这位母亲才终于收敛了一点,开始说起学费太贵的问题。这样的母女关系导致了什么问题呢?就我所观察到的,这位女生没有一点捍卫自己想法的能力,因为她被骂到大哭崩溃后已经无语伦次,跟她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让那个老师跟你说吧」。因为在家里,她的母亲充当了某种权威,离开家之后,她也不得不找另一个权威来保护她自己。
这样的例子兴许已经屡见不鲜了,我面对这样的事件也只能感到痛心,做不出什么改变,我对自己的家庭关系也感到无望。在此之前,我一直关注父母对一个人的负面影响,因为我确实很少见到受过良好家教的人。不过,就在上周,我有了一次很奇妙的经历。
大概是周五的时候,一位在市场部兼职的朋友发消息告诉我这周六要来一个学生,打算从植物科学专业转到软件工程专业,正好我是学软件工程的,所以想问我能不能和这个学生聊一聊,顺便帮忙打一下痛点。而且,她还提到,这个学生也想做游戏开发。
她一开始把我英语演讲的视频发给了那个学生,说他期待见到我。我一开始其实没有很在意,因为周六早上我也有一些自己的工作要忙。快到午饭时间,她才抓住机会让我们两个聊一聊。当那个学生告诉我他已经发布了三款游戏之后,我才觉得相见恨晚,跟他攀谈起来。一开始我一直沉浸在见到同道人的喜悦中,之后加了微信在线上聊了聊,又从那个市场部的朋友口中得知他的规划以及他家人的意愿之后,我才感叹起他的原生家庭有多么健康。
首先,从见到我开始,他一直用「您」称呼我,尽管我们是同龄人;哪怕是微信聊天,他也不吝啬使用敬语。我不太清楚为什么,但对我来说,就算用「您」称呼老师,都会感到一阵生理不适。对比一些因为害怕让对方感到不舒服、担心留下不好印象而刻意扭捏用词的人,他在使用敬语的时候非常自然,完全不是出于敏感,也不显得小心翼翼。这种骨子里的自信和对他人的尊敬,是无法刻意习得的。
其次,我们在微信上互相交换 itch.io 主页之后,他表达称赞的方式也非常自然且得体,完全不像我因为害怕显得不诚恳、太刻意,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的狼狈模样。我需要补充的是,我所处的工作环境和这里的教学方式,人们的鼓励和称赞在我看来其实都有些刻意夸大之嫌,为的是给工作伙伴和学生提供情绪价值。不少学生很少受到鼓励,也因此很喜欢这里的氛围,也算有利有弊吧。这个学生完全没有让我产生这样的感受。
最后,这次经历之所以让我和原生家庭联系起来,是因为我从市场部的朋友那边了解到了他父亲的想法:
- 他非常直接地指出了「你这个是不是有点贵啊」;
- 他表示「自己有朋友在大学当老师,可以帮忙评估一下」,主动提供帮助,而且,面对他不了解的领域,他并没有直接一棒子打死,说「这就是太贵了」,而是考虑让更了解的人提供建议;
- 他认可了孩子的选择,表示「这种听课和英语角活动可以多试试」;
- 最后,他的父亲补充道「知识付费是很正常的」——他甚至帮忙辩说了我们收费的合理性。
这样的言谈,与开头提到的那位母亲,可谓是泾渭分明。这位学生最后并没有报名,但他处理此事的方式也和不少因为推销而感到不适的学生不同,他表示「会记住贵机构的,大概会放假再来看看」。尽管这样的承诺可能只是说说而已,但至少他让工作人员显得很体面,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吝啬使用敬语。
此外,这位学生所在院校的软件工程专业,只在他们专业的七十多个人中,录取三个转专业的学生。他除了要保持自己在本专业的高绩点,还要准备更为关键的面试环节。可他的心态非常平稳,表示「能录上当然最好,如果不行的话,又不代表自己不能继续在这个领域做下去了」。
事后再想起的时候,我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中。我想起了我之前挣扎地处理自己对梦想的恐惧和对未来的焦虑的拧巴感;想起了我因为厌恶教我 Java 的老师,为了离他这种人越远越好,因怨恨萌生起留学念头的心路历程;又想起了谈起留学想法时,被我父亲的说教堵住嘴,明明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很清楚,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收集资料,但到我需要为自己的想法辩护时,却吐不出一个字的无力感。我还想起了有一天晚上,我的母亲在饭桌上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沉默的话:我们家儿子要是生在别的家庭,一定比现在有出息得多。
我的母亲说对了吗?我不知道,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思考这样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没有办法证明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我也没必要去证明那种事情。
不过,我知道的是,那个有关原生家庭的俗套观点兴许是真的:有的人的一生用童年治愈,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我写这篇文章并不是为了责怪我的家人,他们毕竟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1。我想让我和那些与我有相似经历的读者认识到,有些人格上的差距的确是在我们离开家之前就产生了的,而有些人的确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精力来处理本不应该出现的问题。
当然,这不妨碍我讨厌我的父亲。
我真觉得我们的教育系统里应该增设「育人」这门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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