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没精神写文章,「每日」写作计划中断了一天,原因是前一天晚上被父亲酒后说的某些话弄得几乎整夜未眠,晚上最后一次看时间是凌晨三点,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睡下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不能完全赞同他的话是其次——观点的不合很正常——最大的问题是我和他根本没办法交流。

The Evil Baby

尽管没有任何理性的认识,我一直觉得婴儿是邪恶的。我很喜欢恶搞之家里的 Stewie,创造出这个角色的编剧一定很有才,他把我对「邪恶婴儿」的印象以一种非常奇妙的方式表现了出来。

婴儿从一出生开始就在哭闹,以获取他身边所有人的关注。尽管我知道他们大哭的原因可能是为了呼吸,但在他们长大了一阵子之后,便渐渐学会了使用哭闹作为武器,胁迫家长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对不满一岁的小孩子做出「邪恶」的评价似乎有些好笑,但我确实不太喜欢他们。我觉得这不仅仅是对噪音和这种操纵行为本身的厌恶,更多的是恐惧——和一个能被称作「人」的东西根本无法交流,而他与这个世界交流的唯一方式就是笑和哭(大多时候是让人掏心挠肺的大哭),引起其他人注意,让其他人为自己的行为作出反应来满足自己的需求

认真来讲,婴儿完全没有自理能力,哭闹是他们与外界交流的唯一方式,吸引注意力也是解决自己的需求的唯一方式。

所以人们讨厌巨婴,因为他们完全可以为自己负责,却什么事情都要用和婴儿一样的逻辑吸引其它人的注意力,让其他人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当然,这是一个极端,一个人并不需要是「巨婴」才能变得「像婴儿一样讨厌」。有些时候,我们很容易从一个成年人身上嗅到一丝婴儿的味道——把自己的问题招摇过市般地摆在别人面前,被动式地攻击(passive-agressive)他人,就像在人群中扔下一颗手雷;无论做什么都要把自己放在聚光灯下,总是在争夺群众的注意力,希望大家都听自己的——除了母性泛滥的另一种极端,我真的很难想象有什么人会真心地喜欢这样的特质。

把自己的问题摆出来,指望别人解决;在人群里用各种手段吸引注意力,希望大家看到自己——这是婴儿的「邪恶」之处,也是很多成年人的「可怜」之处。

The Crying Deaf

婴儿哭闹是为了吸引母亲的注意力,让这个人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婴儿长大了,却丝毫没有边界感,希望身边的人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不会考虑其他人的需求。

正是因为这样,婴儿靠自己完全学不会如何去照顾另一个婴儿,当另一个婴儿向他哭喊的时候,他什么都听不见,他可能还会因为对方为什么不能满足自己的需求而感到疑惑和愤怒,更大声地哭闹

这么说有些大逆不道——我喝醉了酒的父亲就是这样的。

晚上凌晨三点,我试图通过阅读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读的那本书叫做《你的善良,必须有点锋芒》,刚好那几页在讲一些有关边界感、付出感和回报感的问题,我就一边读一边在心里发火。

那个时候我早就明白了,我讲话的逻辑完全是自洽的,我能用自己的知识体系解释自己的观点,真理就是我的宝剑和盾牌。其实能做到这点,我就应该不会被反对的观点困扰了。但那天晚上的对话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于是我的困扰变成了「我为什么会困扰?」。

问题的答案是:坐在我对面的那个醉汉完全听不进去我在说什么

再仔细回想,当时的场景是:我那醉得已经有些说话不利索的父亲,时不时放出一句暴论,我的奶奶(他的母亲)一脸担忧地盯着他,我的干妈(他好友的妻子)在一旁支持我的观点,我的母亲(他的妻子)也不耐烦地重复“别人一直在说……,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你还在这里讲些什么……”。

再往前回想,类似场景发生过很多次,这大概也是我讨厌酒精的原因。

他一直在输出自己的观点,我知道自己是正确的,其他人都理解明白赞同我说的话,而对面那个醉汉却一直在重复他自以为是的话语。他希望满足自己被听到的需求,却完全忽视了我相同的需求,因为他根本没想过我也有这种需要

The Brazen Theft

你大概会疑惑,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喝醉了酒的人斤斤计较?事实是,这次让我感到极度不舒适而他却对他履行了父亲的教育义务这一“事实”感到非常满意的谈话,就是我们半年,甚至一年内,交流最多的一次,因为他和他的朋友都说:“不喝点酒有些话说不出来。”

用阿德勒心理学的话来说,“不喝点酒有些话说不出来”就是一个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地不坦诚交流的「人生谎言」。因为自己有心理障碍,因为自己没胆量,因为自己想要逃避坦诚交流,所以用这样的一个伪事实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我回家时,坐上他的车,我不知道能和他说些什么,因为我们的生活近乎完全脱节。而他认为我至少应该叫他一声「爸」——他从来不和我说他的需求,而是向他的母亲诉苦,让我的奶奶告诉我,我应该显得亲切一点。

事实是,这个我称作父亲的男人,在我小学和初中的时候近乎完全缺席。每晚回到家,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哪里,其他的家人都在家里吃饭,而他却在外面和朋友喝酒。作为一个心智未成熟的小孩子,我时常听到我的母亲晚上十一点在我的隔壁卧室给我的父亲打电话,骂他为什么还不回家;我时常坐在后座,听着那个喝了酒的男人对给他开车的妻子指指点点,甚至恶语相向,即使车里还有我,甚至还有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把别人也置于尴尬的境地里……

很多人会把酒精作为借口,说「喝了酒说的话不作数」、「他喝醉了你别计较」。我从小就觉得这句话可笑之极,因为这个逻辑同时也质疑了「酒驾」和「醉驾」相关的法律规定,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违法」的思想——难道一个人喝了酒,就不应该为自己的不负责行为负责吗?如果付不起这个责,那为什么还要喝酒?这种「既要又要」,和那些稍微开了些智的小孩子,既要母亲的疼爱,又要母亲别管自己,不是同样的“邪恶”?

所以,恕我实在不能理解,那个男人是怎么心安理得地向其他人炫耀,自己是如何培养出了两个这么优秀的儿子的

他一直在跟我讲家庭是如何重要,即使不在乎社会,不在乎世界,也要关注家庭;我很想用「共同体感觉」的理论反驳,但我为什么要和喝了酒、最高学历是初一、买了一堆书放在柜子里却从来没读过的人说这些话?

在他的世界观里,家庭就是一个完全绑定的集体。我的成就,尽管出自我自己的努力,他也要不断强调自己的“浇灌”有多么重要。我当然认可没有他们我做不到,但很显然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为了跟我强调他在我的生命中有多么重要。

我试图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告诉他:“这些话你应该早几年跟我说。”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有自己思想的成年人了,你早就因为对我的不上心错过了教育我的年纪,现在你只能承认你给你儿子留下的心理创伤比实际的思想要多得多。可惜,酒精和自负,是最好的耳塞

也因为这样的交流模式,我们开口说话要么吃饭喝水之类的日常琐事,要么就是让双方都不爽的吵闹(至少有一方,也就是我,会非常不爽;这也不是什么交流和理论,因为交流需要两个人发表意见和倾听,理论也需要逻辑和理性的参与)。我很长一段时间害怕被指责,很难敞开心扉,大概也和我一认真说话就引发矛盾的父亲有关。

我本来不怪他的,毕竟他是第一次当父亲。可他完全看不到他造成的伤害,反而认为他应该为他所“造就”的“我”获得回报,哪有这样的道理?

哦,这样的道理确实有,可不就是“孝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