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感动过敏

2024-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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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坚持每日写作的第 13 天。


之前去一个朋友那里玩,聊着聊着他开始给我播放他最近在看的日剧,还特地选出了他很喜欢的一个桥段给我看。

内容大概是一个标准的三口之家,母亲因为某些事件感觉到不自信和悲伤,然后丈夫和儿子都来安慰她。他们安慰的方式是伸出手,用手指数母亲做好了哪些事情,有哪些值得褒奖、喜欢的点。

似乎是很温馨的场景,但我快吐了。

第一,正常人或许会用这种列举的方式安慰亲人,但正常人不会非常端庄地面对面坐在桌子的两边、把手宣誓般地举在头的一边、脸上毫无情感波澜地盯着对方、倒背如流地把夸奖和安慰的话用相同的语调讲出来。导演大概是想要塑造一个情绪稳定且可靠的丈夫形象,但给我的感觉就是矫揉造作、非常不真实,再加上各种“抒情”的背景音乐和一尘不染的背景,房屋里各处都收拾得过于干净以至于毫无生活气息,这种仪式感拉满的“情感”抒发只会让我想要逃走

我似乎觉得「悲伤」在很多时候,比起这样的「仪式情感」和「自我感动」,都要显得真实得多。我更喜欢美剧里一群人抱在一起哭的场面,甚至是抗日神剧里生离死别的场景,而不是这种像是放在流水线上造出来的「情感量产品」。

第二,如果以类似解构主义的视角看待这个场景——画面在儿子和父亲分别与母亲的交谈之间切换,他们都用相同的语气,在相同的仪式感满满的场景下,在相同的背景音乐烘托下,说出了类似的安慰母亲的话——我似乎可以看出,这个小男孩似乎都比这位母亲成熟;在这个场景中,唯一在真实地宣泄情绪的是哭泣流泪的母亲,而儿子和父亲都情绪稳定且可靠地提供支持。也就是说,作为女性的母亲是最脆弱的,是需要保护的,是需要安慰的,是需要被提醒某些事情的;而提供保护和安慰的,自然是男人,无论是老男人还是小男人——这类跨过年龄差异也要把女性放在客体地位的意识形态,也让我感到不适

这个场景中的小孩和父亲都让我感到不适,在这个抒情的场景下,只有一个角色的情感在我看来是真实和值得共情的,就是那位哭泣流泪的母亲——能在这样假惺惺的场景下哭出来,也真是为难她了。

由于这篇文章的分类是偏向于感受的「胡言乱语」而非理性的「思考录」,所以后面的内容我就直接一点了。

我在我不到二十年的生命中,我见识过无数次「制造感动」的恶心行为,每次见识到我都会觉得生理不适,想要逃走。

第一类,相信也是所有人最常见的,任何集体性的集会,尤其是那些表彰会、庆功宴,带有某种庆祝特质的聚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聚会组织者往往会设置一些发言环节,这就是整个活动的高潮,也是整个活动最令我不适的环节。

因为大家辛苦了这么久了 / XXX 做出了多大的付出 / 我们取得了 XXX 的成果,所以我们应该说一两句——我一直没理解这样的逻辑。无论取得了怎样的功绩,结果都在那里。多说一两句,大家的收获不会变多;少说一两句,也没人会觉得那些成就没有价值了。就像是重要的考试之后,中学老师都会提醒甚至禁止学生不要对答案,怎么对,最后的成绩都不会变——这样的道理,有的人长大之后还是不懂。

然而那些不善言辞者、厌恶表演的人,在这样的场合下倘如不说话,或者不对其他人的讲话鼓掌、作出回应,就会被冠以扫兴和破坏气氛的罪名。因为,很显然,总有很多人希望有人说点什么让自己感动感动。

要我说,所谓的庆功宴,真正的价值应该是忙碌和劳累过后的一次彻彻底底的放松。让参与者忘记过去,准备好开始下一段新的路程,而不是音响放着《最美的期待》,然后还需要一个主持人拿着话筒让大家轮流发言,说点什么让人“感动”的话——天哪,我都想不出来有什么词可以表达我的厌恶和不适,我真想把自己的一层皮扒下来

第二类,我甚至不能把它称作“感动”,我能找到的词只是“作秀”,人们期待有人在台上表演大家都认可的传统美德,以此来感动自己。比如,刚才提到的日剧里的那位母亲,她脆弱、需要保护、很听丈夫和儿子的话,这可不就是“德”嘛!

在现实生活中,还有一个几乎是所有人,除了教师和长辈以外,都讨厌的一个东西——高考百日誓师大会。我记得,在我的百日誓师上,我一直在人群里痛骂那个主持人:“你他妈别再给我喂屎了!”

那位主持人,是专业的“表演家”(我这里指的并不是那些有艺术追求的真正的舞台表演家),他的表演虚伪到何种程度?

所谓的百日誓师大会,当然应该是为了振奋学生的士气而举办的,而这所谓的「士气」,要怎么做才能让领导看到呢?这才是这些“表演家”需要思考的问题,他们不需要真正地激励学生,他们只需要让其他人看起来他激励了学生就好。

令我印象最深刻,也是最让人反胃的桥段是,这位主持人邀请了一个男生上台,让他大声喊出自己的“理想”,然后,出于某些我忘记了的“原因”,让他在台上做 100 个俯卧撑。

这个男生很聪明,他拿着麦克风大喊:“因为学习成长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会在这剩下 100 天里努力学习,这 100 个俯卧撑,我也会在这 100 天里努力做完。”

话毕,这个主持人就把麦克风移开,凑在这个男生耳边说了什么,然后这个男生就开始做俯卧撑了,主持人还非常贴心地用麦克风把他大喊数字。接下来,他还让这个班的男生全体起立,然后他们一群人一起上台做了俯卧撑——那场面确实壮观,怪不得学校会请他来主持。

哦?我夸的好像是这个主持人,而不是台上做俯卧撑,真正付出汗水的学生?没事,那些学生只是主持人完成表演的道具而已啊,夸夸道具组嘛——这个学校出来的学生确实不一般啊~

这样的一场“盛会”,表演了奋发图强,表演了应当担起责任的男子汉气概(所以上台做俯卧撑的只有男生而不是全班同学),表演了喊口号的气壮山河,观众们一定很满意!


当情感流露被当作表演,放在舞台和聚光灯下展出时,若人们再考虑舞台的仪式感、美观和更多的表演性质,这时情感就被非人化处理了——你感受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观众感受到你的感受之后,他们感受如何

如果我在庆功宴上说自己好苦好累,每天做这个项目都生不如死,大家会觉得我扫兴;如果我拿着话筒挨个夸奖我的同事,大家会觉得我“太有团队精神啦”。诚然,后者制造的氛围可能的确有利于团结,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注意到某些人的痛苦。倘若我们不允许负面情绪的表达,说不出话的人只会觉得更加压抑,这个团队就容不下他们。我们必须解构,看到这样其乐融融的画面下,其实有人在受苦,而不是制造一个充满了传统真善美和积极情绪的假象,假装底下什么问题都没有

仪式感和表演会杀死真正的情感,但有的人离不开他,他们看到这样的表演简直像射精一样快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们的价值观。利用人类情感制造虚假的感动以达成目的,真的让我觉得恶心。

其实这样的不适感更多地源自「拙劣的表演」,过多「仪式感」的参与会让表演脱离现实。真正打动人心的电影绝对不会是一对夫妻端端正正地坐在一起掰手指,不是放着《最美的期待》说些不完整的真话,不是一群高中生被迫帮主持人赚钱。

带有「制造感动」目的的表演当然是拙劣的,这背后的目的才是最让人不解和不适的,甚至让人怀疑做出这些决策的人是不是从小缺爱,所以才希望有这样一群人陪他笑、陪他哭、陪他放一些说得好听的豪言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