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与玄学信仰

几个月前与朋友出游，在网约车上聊天，聊到自己学习塔罗牌占卜的事情时，坐在我身旁的司机发出了非常明显的轻蔑的声响，大概就和「嗤之以鼻」这个词语描述的情景一摸一样。

司机的长相是非常典型的中年男人，衣着朴素，但不如说是对穿衣不太上心，除了工作似乎没别的爱好；体型也很标准，应该没有健身的习惯，能看得出一些肚腩。虽然记不太清，但在我印象中，他皮肤黝黑，脸上还有些许皱纹，总之是看不出任何保养过的痕迹。

我得说明，我说这些没有贬低这位司机的意思，只是我的父亲，以及我遇见过的所有这个年龄段的男人，大部分都有这样的特征，所以说「典型」。这个「典型」并非是互联网上「典中典」一类阴阳怪气的用词，也不是通用意义上的典型，只是以我的视角观察到的，在这个年龄段较为常见的一种类型，也可能受到地域因素的影响，所以也请不要对号入座。当然也有不少例外，我父亲有一位好友就显得很年轻，心态也很开放包容。也正因有例外的存在，一个「典型」中年男人的特质也就非常明显。

我之所以提到穿衣、健身、护肤这类话题，是因为这些东西是「典型」的中年男人几乎不会碰的。

一方面，他们不在乎外表，他们偏好通过言语产生的个人魅力，所以他们很喜欢和好多朋友一起喝酒聊天，不理解为什么许多年轻人喜欢沉默不语——自然地，总是在行动和表达的人可能，相对地，留给自己进行深度思考的时间也会更少，或者根本就没有。

另一方面，他们有非常明晰的好恶之分，即他们认知里的事物都可以归类「好的」或者「坏的」。这和童话式的认知稍有差别，因为他们往往不会把人分为「好人」或者「坏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理解人是复杂的，不能用简单的好坏定义。但是，对于事物，他们往往没有这种认知，这可能与他们缺少深入思考和钻研某一事物的习惯有关。

不过，这种二元式的归类并不止存在于「好坏」之间，可能还包括「男女」、「老少」等二元对立的概念。例如，他们可能会认为护肤是给女人用的，而他们是男人，所以压根不会去考虑护肤的话题；他们可能会发现自己身边有很多同龄人有钓鱼的爱好，自己也是中年人，所以也应该试试钓鱼；反过来，运动健身什么的听起来像是有活力的年轻人才会做的事情，自己不会尝试。

理解了「典型」中年男人比起思考更喜欢交流，以二元性的方式认知事物的特质之后，再来解释那位司机的行为就容易多了。

首先，这位司机大概是没有接触过塔罗牌占卜的，但既然他能听明白我在讲什么，他一定是听说过这类话题的。最有可能的场景是，他在和朋友喝酒时，有人聊到过这个话题，他的朋友可能认识塔罗占卜师或者塔罗爱好者，或者他的朋友在互联网上刷视频时看到过这个话题；又或者，他自己就在刷视频时听博主讲过这个话题。

从我这个 00 后的视角来看，对我而言的中年男人大概是 80 后，而他们的父辈，也就是我的爷爷辈，应该是 50/60 后。而那个年代的人，大部分是相信玄学的，至少在以前，他们还会在特定的场合下找到算命先生，把他们的话当作某种指导。譬如，在写这篇文章的前两天，我的奶奶还跟我谈起在我出生后她找的算命先生说的话，她说我有当官的命，然后又说了一些让我要上进之类的话。

既然有父辈的影响，为什么「典型」中年男人反而对玄学话题包容度更低呢？这其中可能有一些时代因素没有被考虑到。他们的父辈通常是务农的，他们则是第一个从农村走向城市的，他们的后代，也就是我这一代人，又是从小在城市长大的，三代的代沟不是一般的大。

从农村走向城市的这一代中年男人，经历过更残酷的现实冲击，并终于在城市用自己的力量打拼出一块小小的天下之后，自然不会相信所谓的命运的说辞，毕竟他们看到的改变都是人为的。而这时，他们年老、见识更少的父母口中的算命，自然也成了他们嗤之以鼻的封建迷信。

再回到塔罗牌占卜的话题，他们自然会把塔罗牌与中国的算命归为一类，认为是迷信，自然地感到排斥。再加上他们的经历使得他们对「诈骗」等小人行为更加敏感和憎恶，同时他们也不习惯从多方面审视事物，更喜欢在接触到一个新事物时，就用二元性的方式下定论，算命之类的服务在他们眼里就都成了骗钱的把戏。

视「算命」为「江湖骗术」的观点，在某种程度上融入了他们的文化，这点在许多影视作品里也能观察到。

那最后，再容我从年轻人的视角来为「算命占卜」做一些辩护。

对于卜者，或者说「算命先生」以及「牌师」，算命其实是一门融入了包括神学、天文、传统文化等多方面知识的技能。算命者多为老者，不是因为他们和阴险狡诈的形象相关，而是因为老人往往有更丰富的人生阅历，他们把算命时所见到的符号对应到人物和事件上时，也会更有经验。

我不太了解中国的算命，但我可以谈一谈塔罗牌占卜。我认为就算不谈占卜的结果，解牌的过程本身就很有趣，花心思研究不同版本的塔罗牌的同一张牌，是如何用不同的画面诠释同一个含义的，这个过程也非常具有启发性。例如在六号牌「恋人」当中，韦特用亚当和夏娃的故事诠释了恋人的含义：一方面，它代表是否吃下禁果的「抉择」；另一方面，两人的结合使得牌中的天使降临，这表示二元性相互交融时，我们能瞥见更高的智慧；再者，由于在神话中，夏娃比亚当更先吃下禁果，它代表在一段关系中，女性一般比男性更加成熟——我记得在一个版本中的塔罗牌中，作者就用一位女性拥抱着安抚一位哭泣的男性的画面描述恋人牌。

如果从问卜者的角度看待占卜，它也不是所谓的骗术。塔罗牌可以提供另一方的视角，帮助当事人看待目前存在的问题，并寻找可能的解决方案。就算不相信占卜可以为自己的行动提供指引，也应相信它在心理疗愈方面所带来的价值。许多心理咨询师就会使用塔罗牌作为工具，也有很多塔罗师的占卜风格就是疗愈而非一针见血，洗牌和抽牌前的仪式感，可以冥冥中给来访者一种可靠的感觉，得到正面的答复后也能够调整好心态，获得一些建设性的建议。

对我而言，占卜算命不是一个好到所有人都应该接受的东西，也不是一个坏到应该被明令禁止的东西。我觉得他有意思，有自己喜欢的理由；我能理解有的人使用塔罗和我的目的不一样；我也能理解有的人不能接受玄学话题。

最后的最后，我还得叠个甲，我在这篇文章中谈论「典型」中年男人并非是要批判谁，只是觉得这种现象非常常见，值得探讨。探讨这类话题也能帮助我理解不同世代的思维方式，促进相互理解。

那位司机的确缺少一些边界感，但那是个人行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