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三天写完一篇小说,写完才发现这似乎是我写过最长的短篇故事(虽然只有七千字),写作时的感受也和之前所写的故事大不相同,还是很奇妙的体验,所以想要写再写一篇文章讲一讲。
强行起飞的写作
写这篇小说的契机其实相当刻意:我发现二月已经过了一半,我还没有写过一篇小说,想起了自己年初定的目标和计划,于是在某一天告诉自己要写一篇小说。
我从笔记软件、盒子里的便签翻出了几条我觉得比较有感觉的想法记录,简单分了一下类,列了出来:
- 角色
- 情节设置
- 写一个有电梯的故事
- 主题
- 不甘沦于平凡的我们
- 他们只是被符号/词句激怒或驱动,毫不在意真正的思想
- 做减法也好,整理柜子也罢,我似乎成了生活的花匠
- 理性思考很简单,驾驭感官很难
- 功课信仰
这些想法充当了「提示词」,我并没有非常刻意地把它们包含在故事里,最后只是凭感觉写了那些我觉得能顺着写下去的东西。
这样强行起飞的效果也不坏,因为最后小说的主题其实和我一开始选出来的那些主题卡片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强迫让自己进入想象力发散的状态,我真正想写的东西就流经潜意识,通过键盘出现在我的屏幕上了。
不过我选出来的和角色相关的卡片的确都被我用上了,所以你在这篇小说里能读到一个高得吓人的无头天使。
关于「阿莫法提」
在小说里,阿莫法提是 AMOR FATI 的音译,而 AMOR FATI 又是一个天使语名字的拉丁文转写。天使语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吓人不重要,这个名字想要表达的的确就是拉丁语原义——爱命运、随遇而安、接受生活的奖励和挑战。
至于这个名字和小说的主题有什么关系,还是让我先讲讲这个人物的故事吧。
阿莫法提在小说里有很多称呼:天使、背后灵、守护灵、恶魔、魔精。这里面还包含着两个像是反义词的东西,也就是天使与恶魔。阿莫法提的人物设计的确揉杂了这两种形象——他有天使的光环,但也有恶魔的翅膀和尾巴。
至于他的穿着——白衬衫和灰色马甲,还系着酒红色领结,像刻板印象里的酒保——实际上是参考了《地狱客栈》里的哈斯克(Husk),是一只猫恶魔。没有特别的原因,我对酒保这一形象很有好感,尽管我很讨厌酒吧这种场所,不喜欢也不能喝酒。
这么看来,阿莫法提其实更偏向恶魔,你可以说他是有着天使名字的恶魔。他代表人性中相当自我且敏感的那一部分,他的职责是保护自己守护的人类,从这个人类一出生起就是如此,但他其实非常我行我素,会用非常粗暴的方式让人类远离让他感到不舒服的事情——在这个世界里,看到陌生人觉得害怕,或者遇到某些不好相处的人觉得不舒服,是因为自己的背后灵不喜欢对方的背后灵,然后通过捏自己肩膀、抓挠身体的方式让人远离。
小说里还提到阿莫法提的头是被砍掉的,翅膀是因为羽毛被拔掉才变成像恶魔一样的,这些都是他提到的「惩罚」。在我的构想里,不称职的背后灵会接受惩罚,至于惩罚由谁实施、何时实施,我就没有想过了。
高潮部分,阿莫法提也暗示自己在“我”初三时尝试杀掉“我”,“我”才意识到当时的自己陷入抑郁和自杀想法原来是因为自己身上的恶魔。在我的构想里,阿莫法提谋杀未遂就是他接受惩罚的原因之一。
我的恶魔:X
不久前写过一篇《用文字埋葬自己》,我借用一位抑郁症患者的自述,把自己在夜晚的恍惚时刻能感受到的强大内阻力描述为 X。我这样写道:
如果把改变看作杀死以前的自己的过程,那我大概没把他真的杀死。那个阴暗潮湿的生物还存在于某个地方,我感受得到他就在我的额头,在我的肩膀上,以某种怪异的姿势匍伏着。写下这些字的似乎不是我,而是他。
我现在认为,把自己的某种负面情绪体验,在没有确诊任何一种心理或精神疾病之前,具像化为一种怪物或类人的存在,其实是一种「外归因」,甚至有点像「我被恶魔附身了」这样的迷信。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经历了很多改变,我把自己从私人空间中拖了出来,去做那些和很多人接触、令我感到害怕的事情。更让我感到害怕的事情,我开始逼自己追随梦想。我真实地感到害怕,但我没有健康地处理这种正常的情绪,而是选择了无视它,去关注那些看起来更重要的事情,而完全忽视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需求。
我甚至把那些时不时找上我的负面情绪当作我的敌人,把它们是做拖我后腿的东西。我偶尔会想,要是我的内心足够坚强,我说不定早就变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了。在《电梯里的无头天使》这篇小说的高潮部分,你能读到“我”咄咄逼人的质问,那些问题有不少都是我的真实经历——我像一个父亲一样咒骂我的心魔,问他怎么就不能坚强一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害怕而阻止我去干我该干的事情。
“我中学的时候一直没敢跟喜欢的人表明心意,是因为你吗?”,我的语气异常冷淡。眼前的天使似乎也不再散发热量,那种安心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厌恶和愤怒交织的感受。
“我还记得,我在爷爷六十大寿的时候,站在台上,一百来号人盯着我看,我连一句祝爷爷生日快乐都说不出口。那也是,因为你害怕吗?”
阿莫开始发出像是急促的呼吸声一样的响动,但手上的动作仍然没有停下。
“小时候我妈妈让我出去买早饭,在早餐店门口徘徊张望了好久不敢进去,被老板当成小偷,也是你不让我进门的吗?”
阿莫的声音愈发急促,开始变得不像人声,像是某种机器在超负荷运转会发出的响动。
“我前些日子面试的时候,笔试都没过,那些明明都是我擅长的题目,不会是你让我故意选错误答案的吧?你到底在怕什么?!”
尽管这并不是我一开始想要写的主题4,但我的确写出了我想写的东西。阿莫法提就是心魔的化身,但他不再被定义为内阻力、未知数 X,甚至连「心魔」这个词语我也没有使用。我其实很喜欢「恶魔」这个概念,塔罗牌里的「恶魔」在我看来也不是一张坏牌,把我的心魔称作「恶魔」,并不是在把它当作敌人。
在小说里,我也表明了我跟 X 的和解。
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在照顾他。一个令人讨厌的朋友邀请我聚餐,我摆摆手说算了,心里在想:“阿莫应该不想和那个人的背后灵共处一室吧,没办法,他必须跟着我啊。”
兴许是因为本 INFP 的主导功能是 Fi5,照顾自己的情绪往往是第一要务。可过去的一年里我却在避免使用 Fi,反而用理性和严肃的思考进行决策,更频繁地使用 Ne 功能。从荣格八维的角度来看,这对 INFP 来说是不健康且不舒适的一种状态。这大概也解释了为什么我与心魔的冲突会在某些时候突然爆发吧。
然而,那个被我视作敌人的内在恶魔,实际上是一个需要我照顾的小孩子,他是离不开我的一部分。
“你就没有想过,我也需要你吗?”
阿莫又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叫声,让我觉得这句话说完应该会有麻雀之类的小鸟被吓得飞走,但可惜,旁边什么也没有。
“我要是不和你待在一起,我去哪?”
从不明所以到认识清晰
这篇小说的写作过程与我先前的小说写作都有很大不同,我可以说,尽管这篇故事依然很稚嫩,但它是我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作品。因为我把自己的想法、洞察甚至是内心的挣扎,用具像化的方式表现了出来。或许不是所有人都能读懂我的想法,但至少比写谜语好多了。
高中时期写过一篇《水果刀与向日葵》,就是读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代表。虽然把黑历史翻出来给人看很羞耻(我在读这篇小说的后记的时候真想回去扇自己一巴掌啊!),但这种想打自己的冲动也是成长的证明啊!
这种谜语般的故事,大概是想要表露内心的痛楚,但却无法描绘出具体的形状,或者不愿把话挑明。在现在的我看来,是不太称职的作者会做的事情。而且,就连现在的我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想要表达什么。
我想我的驱动力也不只是痛苦,去年写过一篇《手提箱》,也是不明所以的故事。不过我其实觉得,这篇故事的情节留下了很多解读空间(兴许太多了)——主角誓死守护手提箱,陷入战斗和警察的逮捕也在所不辞,最后却发现手提箱居然是空的。
这篇小说也有很多让现在的我读完,想要扇自己一巴掌的要素,但我仍然记得我想表达什么。当时我正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所有人自认为理解了某某概念,并通过写作践行这一概念,但每个人的理解都有所不同,所以会互相指责对方写得不对味,然后争论某某概念究竟是什么。然而,那个概念并没有什么官方的解释,甚至是群体内自己创造的,所有人都在争夺一个不存在之物的解释权。他们偏执地想要守护这样一个「手提箱」,却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要去哪,甚至不知道自己拿着的就是一个空的手提箱。
从《水果刀与向日葵》,到《手提箱》,再到这篇《电梯里的无头天使》,我认为我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地越来越清晰了,或者说,我能越来越清楚地认识自己的想法、感受和情绪了。毕竟,表达清晰的前提是认识清晰。
这么看的话,无论是虚构写作还是非虚构写作,都是一种形式的向内探索,同时也在向外输出。
与自己的对话
某个 TED 演讲令我印象深刻,演讲者是一位「内向者」,她写了一本书讲为什么内向者是有优势的,因为内向者习惯于自己相处、向内求索,他们不仅更了解自己,也更习惯静下来思考。他认为,外向者应该时不时像内向者一样和自己相处,而内向者也应该时不时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的一个学生评价我,说我是一个挺「神奇」的人,因为我在专注做事的时候很安静,但需要我外放的时候又能打得开自己。虽然我没有她说的那样真的很外放,但我想这已经是一种接近健康的状态了。
不过,她没注意到的是,我安静的时候也在做一些严肃、让我感到害怕的事情,只是我把感受藏了起来;外放的时候也不总是很开心,只是在完成工作,或者说锻炼自己。我确实走出去体验了外面的世界,但我抛弃了我最大的优势,也就是和自己的内心对话。
写一些观点明确的、严肃的文章的确是一种自我探索,但其层次,想必是没能触及内心的。但如你所见,我与内心的对话只能在情绪爆发时以一种突兀、挣扎、像是和自己吵架的方式表现出来,掏心这个分类下的文章都是这样的。
在《电梯里的无头天使》这篇小说里,我把自我的一个部分拆了出来(在小说里,他是被“我”一不小心甩出来的),强迫我与他对话。阿莫法提的扭捏、拧巴、胆小、软弱,全都是那个「走出去了的我」讨厌的特质,而他在之后表现出来的凶猛、强大、邪恶,又是我所害怕的,需要我去驯服。
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痛苦,因为这是一次「刻意」的写作,而强行起飞后,我的确写出了自己的心声。所以我想,刻意的自我探索兴许是比忍耐、等待情感爆发再处理,更健康的做法。
最后,如果你也有的话,希望你也照顾好自己的恶魔,祝他好梦。
如果你觉得文章对你有帮助,可以考虑赞助作者
如果评论未加载,请尝试刷新页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