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收拾桌子时，发现了自己之前买的一套写着各种效率方法论的贴纸，但是一直没有仔细看过。拿起来读了一两张之后，发现里面的内容有不少我认可的，也有不少我不认可的，于是我做了一个处女座最擅长做的事情——给它们归类。

分类的原则很粗暴，只有「好」「坏」两个选项。那些我认可的被放在左边，那些我不认可，或者是表述不清的，被我放在右边。这样做之后，我发现有不少卡片很难被分类，而这些难以被分类的则是让我觉得「有点意思」的——兴许那些与自己信仰对冲但还不至于令人生厌的观点，是最容易引发思考的。

我把这些「有意思」的卡片放在了中间，决定一条一条细品，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和我一起看看这些内容吧。

厌蠢的人一定智慧不足？

厌蠢的人可能有点聪明，但智慧一定不足。

这句话让我印象最深刻，因为我之前写过一篇题为《厌蠢症》的文章，而时至今日我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厌蠢。我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感到被攻击了，但又想仔细看看这张卡片到底讲了什么：

厌蠢的本质是容人能力差，这个可以用“情绪ABC理论一+思维投影”好好聊一下。

我认可「厌蠢的本质是容人能力差」这一点，因为我确实忍受不了蠢货，我也承认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有意思的是，这句话本身也引得我厌蠢症发作，因为写这张卡片的人丢下了两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专有名词炸弹，似乎想让人觉得自己很有学问，但完全没能阐释清楚自己的观点。表达能力低下，在我看来也是一种「蠢」。

尽管指责语气是拙劣的反驳，但我还是不得不提，「这个可以用……好好聊一下」这种句式，充满了傲慢——你能聊，那倒是聊聊看啊；而且，这是什么很厉害的事情吗？这架势，让我想起了之前在某个网络小说写作社群里遇到的人，她批评一篇作品写得烂的方式，居然是说「我可以写一篇 500 字长文批评 XXX 为什么写得不好」——五百字哪里长了；而且你倒是写啊，在这里摆什么假把式？

不过，这话确实说对了，我就是容人能力差，而且，我还能指出自己的另一个病症——我在泼人冷水。不过这样一来，这张卡片的标题就写得毫无道理，因为「容人能力」显然和「智慧」没有关系。

表达能力丧失与「大词叙事」

表达能力的丧失是从大词叙事开始的。

丧失表达能力的同时，往往意味着你的思辨能力也没了。

这张卡片没有解释什么是「大词叙事」，按照我自己的理解，这应该是指只会使用宽泛的词句阐述观点的叙事方式。

这让我想到了 Leslie Lamport 的那句老生常谈的话：

If you’re thinking without writing, you only think you’re thinking.

意思是只思考不写作，只是你以为自己在思考而已。表达能力和思辨能力的确有关系，表达能力低下大概可以当作思辨能力低下的证明。不过这里要分清表达能力和「应付场面的能力」——有的人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不会在别人面前说话；有的人不是不会写作，而是不会写高考命题作文。

这张卡片的内容大体上我是认同的，只不过卡片的大小限制使得写这张卡片的人没能清楚阐述观点，尤其是没能定义「表达能力」是什么。如果没分清这一点，油嘴滑舌的推销员也成了智者，而不善与人交往的隐士却成了傻子。

除了上面两句话，这张卡片上还有一个简练得不明所言的思维导图，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表达能力：

  1. 具象 > 抽象
  2. 建构 > 解构
  3. 输出 > 输入

对于第一条，我认为作者用错了词，应该是「精确 > 宽泛」才对。人类有不少智慧，都是用抽象的模型表达的，而具象的表达，也极有可能是事无巨细的对表象的记述，而实际上不得要领。

至于二三条，我不知作何评价，因为我不知道这里的大于符号是优先级的比较，还是占比程度的比较，总之，表述意义不明。至于我的观点，我认为解构是建构的前提，而输入也是输出的前提。

专注力与情绪阈值

无法专注可能是因为情绪阈值太低，但情绪稳定≠没有感情。

情绪稳定会滋生出更加绵长的力量。

情绪稳定不是没有情绪、没有感情，而是情绪的波峰与波谷之间的间距更短。

槽点很多，一条条来。

  1. 先不谈关于情绪稳定的论述有没有问题，这里的内容完全没有扯到「专注」与「情绪」的关系，那「无法专注可能是因为情绪阈值太低」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只是为了放在标题上吸引眼球吗？
  2. 「情绪稳定会滋生出更加绵长的力量」？
    1. 「力量」一词指代不明，我搞不清楚这句话想讲什么。
    2. 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整张卡片上都没有给出任何论据支撑，甚至吝啬得不肯作任何解释。
  3. 「情绪稳定不是没有情绪、没有感情」是句废话
    1. 情绪稳定的前提当然是有情绪存在，如果没有情绪，何来稳定一说？如果一栋楼没有通电，应该不会有人说它「供电稳定」吧？
    2. 情绪和感情不是一回事，就像天气和气候不是一回事。既然情绪和感情不是一个东西，情绪稳定当然和感情的有无扯不上关系。
  4. 这张卡片唯一有点道理的兴许是这句：情绪稳定是情绪的波峰与波谷之间的间距更短。不过，这句话也漏洞百出。
    1. 波峰与波谷的距离只是振幅，要谈稳定性，应该看「振动频率」。
    2. 将情绪变化抽象为波形图的前提是「情绪可以被单一的指标量化」，不过这显然难以做到。
  5. 这整张卡片只是列出了一些关系松散、并不正确的观点，但实际上什么也没说明。

局部最优与全局最优

关于做选择：先找到局部最优，再无限修正。

找到全局最优的能力，是通过找到 n 个局部最优的过程建立起来的。

先帮作者解释「做选择」与「找最优」的关系：作者假设当事人希望做出最优的选择，找到一个最优的标准能减少做选择时的纠结，进而提高效率。作者提出全局最优是通过 n 个局部最优建立起来的，这点很有意思，值得探讨。

这让我想到了《经济学原理》里讲的，市场中所有人的利益最大化，是可以通过每个人都追求自身最大利益而实现的。

如果甲能在单位时间内生产 30 个产品 A 或者 2 个产品 B，但乙只能生产 10 个产品 A 或者 1 一个产品 B，显然甲具有绝对优势。但问题在于，如果甲把时间用于生产产品 B，他就不能生产产品 A；对甲来说，生产一个产品 B 的机会成本是 15 个产品 A。

然而，乙生产一个产品 B 的机会成本是 10 个产品 A。也就是说，尽管乙没有任何绝对优势，但它有更低的机会成本。在这样的关系中，甲应该尽可能多地生产产品 A，乙应该尽可能多地生产产品 B，这样才能把蛋糕做大。

在甲和乙的例子中，生产 B 的机会成本分别是 15 和 10 个 A。如果甲和乙以 10～15 之间的价格，比方说 12 个产品 A，进行产品 B 的交易，那么双方都能获益：在一个单位时间内，甲生产了 30 个产品 A，乙生产了 1 个产品 B；甲用 12 个 A 交换了乙的 1 个 B；最后，甲获得了 18 个 A 和 1 个 B，乙获得了 12 个 A，双方最终得到的，都比自己原本能在单位时间内生产的产品多。

由此可见，让人们生产自己拥有更高比较优势的产品，才能实现「最优」和效益的最大化，在相同的时间内生产更多的产品。

——稻草人周刊 Vol.9

在理想的市场中，贸易能让所有人的生活变好，所有人通过比较优势建立起来的局部最优，能够建立起市场的全局最优。然而，这样的规律真的通用吗？

在占卜的语境下，如果能完美地解出牌阵中每一张牌的含义，却不能将他们联系起来，是不能给问卜者完全的答案的。在软件工程的语境下，如果一个模块内功能的相关性很高，做到了「高内聚」，但是不同模块之间的联系很复杂，没能做到「低耦合」，就不是最优的设计。

可见，达成所有的局部最优并不总是能够自然地达成全局最优。当然，这张卡片说的可能是全局最优的能力是通过找局部最优锻炼起来的，那又要责怪这张卡片描述不清晰了，读者完全可能理解偏差。

不确定性与风险

反人性的强者思维：爱上不确定性

不确定性并不总是等同于风险，对抗不确定性：心力最重要。

卡片上的图示还巧妙地玩了一个文字游戏：Risk 和 Rich 只有两个字母的差别。

「强者思维」这个词听起来很「成功学」，整张卡片上也全是些没给出解释的观点，但我决定先较真一下。

这张卡片的逻辑很混乱，出现了非常明显的自我矛盾。标题告诉读者要「爱上不确定性」，而内容却在讲「对抗不确定性」的方法。

在提出「爱上不确定性」这个观点过后，卡片没有论述不确定性的好处，而是说「不确定性并不总是等同于风险」——从窗户上跳下去并不总是会摔死，我就要爱上跳楼吗？卡片只说了「A 没有坏处」，而没有给出「A 有什么样的好处」，更没有「爱上 A 的理由」。

作者在未能把我说服的情况下，提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解决方案：「心力最重要」。显然，这张卡片的作者自己也陷入了「大词叙事」的陷阱中——「心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既然「心力最重要」，我要怎样锻炼心力，怎样让心力最大程度地发挥作用呢？

我愈发觉得，这套卡片的作者，逻辑完全是混乱冗杂的。

在悬而未决的情况下前进

不要等待结果，要在悬而未决的状态下保持前行。

你需要有自己的节奏感，不然会很累。

一开始只是一瞬，结束也只是一瞬，而大部分的时间都处在悬而未决。

这张卡片其实指出了一个相当有意思的问题：如何面对悬而未决的感觉，或者说，如何抛弃结果导向的决策方式？昨天的文章，恰好谈到了这个话题——如果没有办法不在乎结果，就没办法停下来好好休息；由于没法好好休息，自己会变得急躁，办事效率反而会降低。

而残酷的事实是，大部分事情都没办法立刻看到结果，开始和结束都是一瞬，大部分的时候，我们都需要面对「悬而未决」。

请注意我在这一小节写的第一句话「这张卡片其实指出了一个相当有意思的问题」，既然有问题，就要有答案，那这张卡片给出的答案是什么？

你需要有自己的节奏感，不然会很累。

又是「大词叙事」呢。

最后

那些一开始没分出好坏的卡片，其实还剩两张没谈，但我已经感到厌倦了，也就不废笔墨迫害读者了。仔细研读一两张这样的卡片之后，我发现：

  1. 无论一开始分了什么类，这样的卡片在形式上是一致的，都不是好的信息载体，因为给论述留下的空间太小，我认可的观点也能被说成我讨厌的模样；那些让我觉得「好」的卡片，也只是能在观点上让我感到认同而已。
  2. 一张卡片的内部逻辑混乱很常见，自相矛盾也不少，卡片之间的矛盾就更不用说了；这样的内容不仅没有参考和依据，连内部逻辑的自洽都做不到。
  3. 这种卡片的受众是那些想要快速获得一些受用的方法论的人群，这些人通常没耐心读完逻辑严密和有理有据的论述，也没那个能力，所以这些卡片做得再烂也有人买，是门槛更低、营养更少的成功学产物。

之前留着这些卡片，是担心自己会错过什么能改变一生的成功秘诀，陷入了错失恐惧症，但自己又没有耐心去读。读过之后，它们被我心安理得地丢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