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蠢症
我偶尔会和朋友调侃，说自己是「智性恋」，不过，尽管我确实更喜欢聪明人，但比起恋智，我似乎更厌蠢。
欢迎阅读新系列「人类恶疾」，这个系列不谈医学，而是关注可以被我称作「病态」并冠以一个听着像疾病的名字的现象。旧博客的《无事升华之瘾症》，也被我归入了这个系列。
今天要谈一个听起来多少有些傲慢、令人生厌的词——厌蠢症。
事先声明，我不认为任何人应该因为智力和其他方面的思维能力被区别对待，我也不认为有（除了医学以外的）任何事实层面的标准，可以给某人冠以「蠢」或者其他类似的名号。
但不可否认，「被蠢到」这种体验是真实存在的，我不相信有人从来没有因为另一个人类的愚蠢行为，感到气愤、可笑、厌恶。
既然感受是真实的，那就有讨论的必要。
什么是愚蠢
接下来的论述可能有些唯心主义的意味，但我只是借用了相关的概念和思维方式，来解释「愚蠢」为何物而已，希望你能理解。
让我们假设「绝对理智」的存在，你可以把祂称作「上帝」之类的东西，只要明白，这一存在洞悉世间万物，祂的双眼绝对不会被蒙蔽，祂的思维绝对不会被扰乱，祂的判断绝对不会被误导。
我接下来要抛出个一个观点：在「绝对理智」的面前，没有人是蠢货。倘若绝对理智能够洞悉万物，那么他就会明白，个体做出特定行为的背后，存在一系列复杂但合理的原因。
一个站在马路中间的行人，面对直直地向他行驶而来的车辆，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往前还是往后。
他的同行者会骂他蠢货，车辆的司机会骂他不要命，但只有「绝对理智」能够明白，他只是刚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了，疲惫、混乱的思绪，让他没办法对危险做出及时反应。
愚蠢是相当主观的、局限的，是非理性的。没有人能写长篇大论，有逻辑地论述某个人为什么是蠢货，如果有人写出来了，他多半在诡辩，目的是发泄情绪，因为「厌蠢」不是理智产生的，而是一种情绪。
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另一个人眼里的蠢货。比如正在读这篇文章的你，就有可能认为写下这些话的人是个蠢货——你以为这些我不知道吗？ 倘若你真做出了这番评价，我也会认为你是蠢货，没法从一个写作者的角度思考。
总的来说，「愚蠢」不是事实，而是一种观点。进一步来讲，它是一种情绪，是非理性的观点。
当我在讨论愚蠢的时候，我并不是在说「愚蠢的人」，而是在说「对人或行为做出『愚蠢』评价的我们自己」。
也就是说，我在讨论「愚蠢」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讨论「厌蠢」——人如果做出「某某是个蠢货」的评价，就说明他「厌蠢」；如果有人说自己「厌蠢」，他心里一定想到了自己一生中遇到过的蠢货，和那些不愉快的体验。
愚蠢是怎样产生的
我还是要提到「绝对理智」的概念。一个大家都能承认的事实是，人类没有「绝对理智」，人无法洞悉万物，人无法总是保持理性思考。
人无法洞悉万物，导致了视野的局限，个体能观察到的事实是有限的。
人无法总是保持理性思考，导致了思维的局限，个体对事实的认知是模糊的。
人类天生带着一副摘不掉的有色眼镜。那个你怎么大声喊叫都不理你的蠢货，可能只是因为他戴着入耳式耳机（视野局限）；了解事实之后仍在心里埋怨，因为你觉得你的声音足够大，戴着耳机也应该能听见，或者你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在这种场合下戴着耳机不理人（思维局限）。
总而言之，人类的认知是有局限的，不全面的认知加上容易被调动的情感模块，厌蠢的情绪就产生了，说某人愚蠢的评价也就脱口而出。
愚蠢不是病，因为它压根不存在；只有厌蠢者的脑子里，才有「愚蠢」的概念。当然，这是人的天性所致，不可避免，我写这些并不是为了批评谁。
认识到自己的厌蠢症有何作用
认识到自己的厌蠢症，就是认识到自己面对蠢货时，产生的负面情绪；也就是认识到自己身为人，视野和思维的局限性。
认识到负面情绪，自然是心理健康状况良好的体现。承认自己感受到的只是「情绪」，而不是另一个人的「愚蠢」，就能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能够改变的地方来。
并不是说要在冲突发生时，只责备自己。只是在处理情绪时，人没有理由要求对方照顾好自己的情绪。如果有人这么做了，那其实就是在给对方举旗认输——我已经这么惨了，你就可怜可怜我，承认是你蠢好不好？
认识到认知局限，往大了说，「认识到自己的无知是通往智慧的第一步」。
所以，不妨大大方方地说自己就是有厌蠢症，也不必规避「症」这个看起来不太吉利的字。就像人们在讨论心理治疗时常说的，那些不愿意承认自己心理有问题的人，才是真的有心理疾病的人。
蠢货一览
「厌蠢症」这个话题我很早就想写了，但我发现自己的不少草稿都是在分析「为什么这个人是蠢货」，反倒落入厌蠢症的思维陷阱里了。
那个让我抓狂的专业课老师，对语言没有一点尊重，一直滥用「技术」这个词。不知道出于何种迷思，他似乎认为工科领域（至少是计算机领域）的大部分概念，都可以加上「技术」一词。
Java 开发中经常会用对象来封装和传递数据，符合某种规则的类不仅可以用 Java 语言读写数据，还能方便地解析成 JSON，用字符串的形式传递。这样的类被称作 Bean……
（此处省略几百字）
简单来说，Bean 被应用于封装和传递数据，是很多框架和第三方库都认可并采用的事实标准（de facto standard）。
上面的这些，都是我自己通过阅读资料，写代码踩坑得出的理解。这些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概念，我的老师全都没有讲，他上课只是在重复一个词——
「Java Bean 技术」
「这个就是我们的 Java Bean 技术昂」
「大家要学会用 Java Bean 技术啊」
「大家写项目要用 Java Bean 技术好伐」
「大家用这个 Java Bean 写个判断三角形正确的方法」
——草稿：技术一词的滥用
我当然可以继续讨论他应该被当作蠢货的原因，比如只是一味重复而不深入解释，专业是通信却对其他能扯上一点关联的技术异常自信，喜欢对各种事情发表并没有什么用的见解，喜欢教人做事却不提供思想和方法，只会叫人「都学着点！」……
但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就像我在前文提到的，长篇大论地论述某人为什么是蠢货，只是在诡辩和宣泄情绪。
不过，举一些蠢货的例子，其实能更好地理解个体为什么会被特定的人和行为激怒，为什么会称这些人为蠢货。这也是更好地了解自己的过程。
既然厌蠢是人的天性，不妨好好利用起来。了解什么样的人和行为会让自己抓狂，并分析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可能并不只是认知局限，还有可能反映了内心深处的某种需求。
比如，其实我很讨厌白羊座（请勿代号入座，我是在说自己厌蠢，而不是说白羊座蠢），把别人的行为当作挑衅的信号，自己也无时无刻、明面上暗地里地挑衅别人。我认为这种自我中心、随时要和人开战的心理，非常愚蠢。
有趣的巧合是，我的父亲也是白羊座。其实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很清楚了，明者自知，我也不想进一步解释了。
我写了这么多讨厌白羊座的理由，在前文，我也写了不少讨厌我老师的理由，但其实这些理由根本不重要，只是表象，只是为了讨厌而找的理由。
和「喜欢」一样，「厌蠢」是不需要理由的，感到讨厌只是因为对方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让自己浑身不自在。
Every little trait, however small, makes my very flesh begin to crawl.
——What Is This Feeling，音乐剧《Wicked》歌曲
这种「不需要理由」的理由，可能是潜意识的一种投射，是无法用理智和简单地改变认知，就能消除的。
有必要「治好」自己的厌蠢症吗
没必要，想讨厌谁就讨厌谁，为什么要让自己接受那些让自己受不了的人？
厌蠢的特质反而是人性的真实体现，是会让人觉得可爱的特质。比如，在跟 Broca 的一次交流过后，我开始讨厌「在中文里夹英文」的行为，甚至偏执地认为「不能用同一门语言造一个完整的句子就是不尊重语言」。
我会把这种厌恶表现得强烈，有一段时间，我身边的朋友经常拿这件事情开玩笑。在调侃的时候，其实大家都很开心。
当然，我也因为这种偏执，跟人闹了不少矛盾。不过就像人们常说的，你没法让所有人都喜欢你。如果你觉得做自己更自在，并且这种「做自己」不会给身边人带来过多的负面影响，那被一些人讨厌又何妨呢？
毕竟，人人都厌蠢，一个人的厌蠢可能会找来另一个人的厌恶，这是不可避免的。若这样的厌蠢态度少一些，做一个和蔼的人，自然厌恶自己的人也会少一些，喜欢自己的人会多一些——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当然很好，我也非常喜欢这样的人。
话题弯弯绕绕，最后还是回到了「做自己」这个话题。自我与群体的关系，确实很值得思考和发掘，希望能让你有些新的体会吧。
最后，祝新的一年里遇不到蠢货！